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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被遺忘的世界(十六)~(十八)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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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生病的人而言, 能在周邊,享受到最好或者較好的醫療資源, 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, 可同時,更要人痛苦的是,哪怕享受到最好的醫療資源後,依舊會發現,醫學並不是萬能的。

離裴家不遠的地方, 正是c城第二醫院,和中心醫院一樣都是綜合性三甲醫院,院內的神經內科和肝膽外科都算得上是王牌科室, 在國內都很有名氣,每天一開門,便會有不少患者湧入排隊,爭先恐後地掛號, 生怕耽擱了診治時間。

裴二妹動作利索,她負責拿著裴鬧春的醫保卡去前頭掛號,裴大妹則挽著裴鬧春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頭,眼周到現在還是通紅的, 她神情很是恍惚, 要知道,就在剛剛, 自家精明了一輩子的大哥, 竟是忽然像是認不出來一樣, 管著裴二妹叫大妹,雖然看她一哭,裴鬧春反應了半天,又叫了回來,可裴大妹和裴二妹心裏都清楚,看來這回,大哥確實是生病了。

對於她們倆而言,大哥向來是個可以倚賴的人,也是他們這兄妹三人的核心,雖然大哥相對年長她們一些,可差得也不多,她們從前開玩笑地說過幾回,也不知道三兄妹會是誰走在前面,可當這樣的疾病突然爆發時,依舊像是驚雷,炸在人的心裏。

“沒事,大妹,人嘛,都是要生病的,病了就治病,治不好就等死,人這一輩子,又有誰不是在等死呢?”裴鬧春輕聲地安撫著妹妹,事實上他確實看得很開,現在病情估計進展得還不是很快,他對自己穿越諸多世界經歷考核的事情,也記得清楚,病死過很多回,對生老病死也看開了許多。

“胡說!現在科技這麽發達,哪有治不好的病啊!”裴大妹吸了吸鼻子,她都做人奶奶的人了,現在還和個孩子似的,哭得一塌糊塗,只是她心裏知道,這老年癡呆,恐怕沒那麽好治。

人到了這把年紀,多少心裏也有些數,哪怕再健康的人,也會忍不住豎起耳朵,偷偷地聽一些關於老年疾病的情況,平日裏的閑聊嘮嗑,最常被提起的,便是周邊哪一家的哪位老人,得了什麽病,出了什麽事,或是走了。

大家最恐懼的,反倒不是什麽老三樣,而是所有會讓人失去自理能力的疾病,無論是老年癡呆,還是中風等引起的癱瘓,都要他們聞風色變,不寒而栗,甚至有時,都忍不住要說,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這樣,還不如走了更好。

如果老年癡呆有得治,地方電視臺上頭又怎麽會三天兩頭登什麽尋人啟事呢?

“好了,掛好了,我們去六樓。”裴二妹取好了號,便帶著大家網上,她嘴皮子利索地,不斷再安慰著裴鬧春,“這哪有什麽大事,大哥,我給你說,咱們家就沒這個基因,你忘了,咱們爸媽年紀大的時候,個個精明,人家都說,這個東西是要講遺傳的!我們祖上十八代都沒這個毛病,怕什麽呢?再說了,人啊,年紀大了,這一輩子記的事情也多了,這多多少少,不也得忘一點嗎?”她的語速比平時還快,劈裏啪啦地一頓說,卻要兩個了解她的人一眼看破了她心裏的緊張。

裴鬧春覺得心裏挺暖,在原身的記憶裏,這兩個妹妹也算是為他操了不少的心,只是後來,她們倆年紀也上來了,自己的家庭也得照顧,便只能看著自家的侄女一點點地為照顧父親焦頭爛額,無能為力,有好幾回,這姑侄三人,直接坐在一塊抱頭痛哭,當然,那時記憶懵懂不知的原身只覺得莫名其妙,甚至還有些害怕,縮回房間裏看都不看。

“你們就別替我著急了,萬一真病了,早查出來也好,咱們兄妹也能一塊多聚聚,珍惜眼前時光,總比哪一天再想和我說話,發現我什麽都忘了好吧?”

“閉嘴!”裴大妹難得的生氣,“不要亂說話,呸呸呸,都沒檢查呢!你那麽專業,你咋不自己去做醫生呢?哪有人沒看病,就給自己診斷的!”

“對,大姐說得對,沒準就是個小毛病呢!”裴二妹也連連點頭,有時候不是不到黃河心不死,只是哪怕有一絲希望,都會希望是好的那個結果。

可有時候,一切總是事與願違,哪怕有再多的期盼,都會在現實的面前轟然倒塌。

要診斷老年癡呆,要做的檢查並不少,裴家三兄妹也是這才知道,原來可能會引起類似記憶、判斷力上問題的疾病不止一種,雖然再做了簡單的詢問對話後,那醫生已經粗略判斷,這肯定是出現了問題,可要確診,還是開了一堆的單子,什麽抽血檢查、核磁共振,好幾大項,每個項目都要排隊,尤其這核磁共振,還得要提前預約,約好了等明天再來,到時候拿著檢查單子再去找醫生。

裴二妹心裏頭實在著急,她等不了,便托著家裏兒子認識的朋友去問了那神經內科的醫生,三人在那等到十一點多,門口那沒什麽人才敢進去,生怕插了別人的隊伍,畢竟他們都清楚,求醫時大家都一樣的緊迫擔心,在知道是認識的人後,那神經內科的醫生便也沒等報告,推心置腹地和他們說了心裏話,就裴鬧春目前的這些表現,再加上之前沒有相關病史,現在也沒有其他身體上的癥狀表現,如果不出意外,十有八九的就是阿爾茲海默癥了。

“……不過按照裴先生說的,他這兩天才出現這個問題,之前都很清明的話,大概率還是早期癥狀,像是類似這樣的記憶癥狀,很多家人都會覺得沒什麽大礙,能早期就醫的寥寥無幾,畢竟這些癥狀都很容易被忽略,有很多人最後到醫院的時候,都已經連基本的對話都成問題了,能及時就醫,還是很好的。”那位呂醫生很和氣地安慰著。

裴二妹拿著塊方巾擦著眼淚:“不是我們發現的,是我哥自己覺得不對勁,呂醫生你看,我哥就是這麽聰明的一個人,連自己情況不對頭都能發現,他怎麽就會得這個病呢?”她想不通,如果是她自己得,她還能理解,畢竟她是個笨人,也不愛思考,可大哥和她不一樣,還天天看書呢,怎麽會呢?

裴大妹現在反而要鎮定一些,她咬著牙告訴自己可不能倒:“那呂醫生,你說早期發現及時就醫很好,是不是意味著他這個病現在還能治療?我也聽人說過,就像腫瘤,早期發現一下就好了,如果是晚期,就是花再多錢都難治。”她期待地看著醫生,剛剛那番話,要她重新燃起希望,對啊,大哥可和她知道的那些人不一樣!

“……”呂醫生在裴大妹期盼的眼神中陷入了長久的沈默,半晌,他堅定地搖了搖頭,這搖頭一下擊碎了裴大妹的希望。

“醫生,我不是沖你發火,我就是心裏著急。”裴大妹先解釋了一句,“如果沒有意義,那早期發現晚期發現有什麽區別,不都一樣治不了嗎?”

“我能理解你的心情。”那呂醫生扶了扶眼鏡,很是鎮定,任誰家裏人遇到病都會著急的,“早發現,意味著早治療、早康覆,雖然不是百分百,但及時的藥物配合和康覆治療,對於延緩病程是很有效果的。”

他解釋了很多,意思並不難理解,這個病一旦開始了,就是不可逆的,不像是很多普通疾病,存在痊愈的可能性,可治療和康覆,就意味著“變糟糕”的速度能變慢,或者不會變得那麽糟糕,最起碼,也算是黑暗裏的一點星光。

“我明白。”裴大妹失落地回,勉力笑了笑,“只是醫生,那早晚發現,其實差別也沒那麽大。”

“對於病人而言,也許沒有,可對於家屬而言是有的。”若不是人介紹來的,呂醫生不會說得那麽推心置腹,畢竟現在醫患關系緊張,說得過頭了,等等被投訴到上頭又是很多檢討,“老實說,我見過、經手過類似的病人很多,像是這樣的疾病,如果到了晚期才發現,對於家屬而言,是巨大的心靈折磨。”

“……早發現,也意味著給你們發出了一個信號,在病人徹底失去相關能力之前,能和他好好地告別。”呂醫生頓了頓,觀察到裴家兄妹的狀態都還好才繼續往下說,“也能讓病人在還清醒的狀況下,好好地安排自己的事情,有什麽該說的、該交代的,都提前吩咐。”



呂醫生並不是危言聳聽,他見過很多類似的案例,有的病人是一家之主,家裏的存款都在個人戶頭,結果忘了密碼,也忘了存折和銀行卡的位置,家裏人翻來覆去,最後連看病的錢也得去借;也有的病人家屬,一直在外地,好不容易回來,發現病人已經認不得自己,痛哭流涕,想知道病人有什麽話想和他說,卻一句都問不出來。

對於人類而言,到底是肉體重要,還是精神重要,有的人雖然還活著,可是從精神的層面來說,他卻無限地接近死亡,在醫院看多了悲歡離合,反倒會發現,能好好地、體面地告別,已經是一種幸運。

“……好,謝謝你醫生。”裴鬧春拉著兩個妹妹起來,給呂醫生鞠了個躬,他說的話,也同樣觸動了他的心,這並不是什麽大道理,而是人世間,大概最質樸的“願望”。

“謝謝你了。”裴大妹和裴二妹異口同聲地道了謝,雖然呂醫生講得聽殘酷,甚至有些暗示著要裴鬧春把之後的事情安排一番,可她們都是講理的人,知道這些話雖然不那麽順耳,卻都是好話。

一行人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,唯有中間的裴鬧春神態自若,當然,路過的人並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,畢竟在醫院,發生什麽都是可能的。

“好了好了,我們趕緊回去,要不等等阿寶和澤一到家了,還以為我丟了呢。”裴鬧春背著手,還開著玩笑,“結果最後發現沒丟,只是和你們倆出來了。”

裴大妹和裴二妹都笑不出來,心情很覆雜,良久,裴大妹猶豫地開了口:“大哥,那接下來要怎麽辦?”

“什麽怎麽辦?就好好地過日子,這日子啊,還是得照樣過。”裴鬧春隨意地回答。

“……那,那之後呢?”裴二妹哽咽著問,孩子小時候常奇怪,為什麽好像很少看到大人的眼淚,其實只是還沒有到傷心的地方。

“等哪一天啊,我真的不認識人了,就到什麽康覆中心,養老院去過日子。”他背著手,三人打算走回去。

裴大妹激烈反對:“去什麽康覆中心、養老院,咱們家又不是沒有人?”她想起裴寶淑目前的狀況,忍不住嘆了口氣,“其實如果阿寶沒離婚……就好了。”

她知道自家大哥,心裏一直把女兒當寶,現在裴寶淑單身,若是家裏有個不能自理、動不動就會跑丟的爸爸,別說再找個對象了,就是正經過日子都難,若是有個丈夫,好歹有個依靠,家裏有個男人,也能頂事——這頂事,並不是看不起阿寶,而是她以前伺候過生病的公公,男人和女人體力上天然有差距,萬一哪天人爬不起來床,一個女人要搬動起一個大男人,著實吃力。、

“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啊,阿寶離婚就對了,人這輩子有多長?就為了我,和那餘浩天拖下去,有意義嗎?這件事是我做的主,我自己開心,要是阿寶沒和那餘浩天離,我死了都不甘心!”

“好好好,我知道了,我錯了不再提了,你別再動不動說什麽死的,我心裏難受!”裴大妹紅著眼,握住了大哥的手,她也知道自己這想法不對,可這時她親哥。

“再有咱們都是高知識分子了,現在國家不是推行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嗎?要是人人都有你這種想法,那養老院還開不開了?人家專業人做專業事,就要給點支持,再說了,我們自己在家照顧,還能比養老院好啊?”裴鬧春要把這樣的想法掐死,上輩子裴寶淑哪怕是瀕臨崩潰時,都沒生出把父親送養老院的心,一是因為她自個兒孝順,舍不得,二也是因為無論是身邊的親戚還是社會,整體的風氣,就是把老人往養老院丟是不孝順。

裴二妹同樣不天能接受這個想法:“你沒看那新聞,多少護工虐待老人,對老人不好的,萬一你去養老院給人欺負了呢?”

“那你怎麽不說,還有老人叫子女給養老院送錦旗的呢?”裴鬧春笑著回,“久病床前無孝子,我還記著呢,以往你們照顧公婆的時候,也累得頭暈眼花,心裏也來氣,我以前照顧咱們爸媽的時候也一樣累,到最後,磨得你怨我、我怨你的,有意思嗎?”

“就你豁達!別人都在家裏好好的!”

“可我這毛病不一樣啊。”裴鬧春攤手,“我昨天晚上就上網查了,有天天發脾氣鬧事的、有基本生活不能自理的、有成天往外跑撒手丟的……這和其他毛病還不太一樣。你沒聽人家呂醫生說啊,我這就是抓住機會了,提前安排好自己,我還要給自己挑養老院呢,到時候把咱家房子賣了或是租了,再加上退休金,我要去最好的養老院,睡最好的房。”

他這樂觀勁,讓裴二妹沒忍住拍了他一下,又哭又笑的:“我都問過了,咱們省會那有個最好的養老院,一個月要三四萬呢,還住小別墅,專門護工照顧,你的錢付不起!再說了,遠的,我們都沒法子去看你。”

“那麽奢侈的,咱們住不起,我就住個c城最好的就行。”裴鬧春立刻退而求其次,“到時候要是阿寶不來看我,你們就打,我先替你們看看情況,如果你們看我住得不錯也能過來,還真沒準,老了我們三兄妹又能成鄰居了,天天一塊出去玩!”

裴大妹終於被逗笑了,她瞪了自家大哥一眼:“哪有你這種愛住養老院的,再說了,我和二妹才不去呢,我們自己有家!”

“好,我自己住,我自己住。”裴鬧春只是笑著回答,臉上的神情依舊如故,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。

……

“大姑,二姑,你們都多吃點。”裴寶淑笑起來的時候有個好看的酒窩,她自己都顧不上吃,忙著給每個人夾菜,她中午一回家就發現爸爸不在,她沒多想就先煮飯,畢竟爸爸還是有些屬於個人的娛樂活動的,比如什麽到老年活動中心下棋之類的。

可沒想,這飯菜還沒做好,門那就有了動靜,進來的不止爸爸一個,還有大姑、二姑,只是不知為何,大姑和二姑臉上的表情不算太好看,爸爸則和往常一樣,沒什麽差別,裴寶淑確認了大姑和二姑要在家裏吃飯後,便也被匆匆忙忙地下了點粉絲湯,生怕誰不夠吃。

“好,我會多吃。”裴大妹吃得很快,今天一早上,他們三又是鍛煉又是走路的,在醫院也一樣,上上下下的,還哭了幾場,現在肚子早就翻江倒海地發出了饑餓的信號。

餘澤一在旁邊挺乖,時不時地還給外公夾著菜,等到吃完飯,他便第一個進了房間,下午還要上課,外公和媽媽早就替他規定好了,每天中午都得要好好休息。

看到餘澤一進了屋,門也已經關得嚴嚴實實,裴大妹總算能開口:“阿寶,你先別急著收拾,等等我和你二姑來,現在你有沒有空,我們到你爸房裏,有點事情要說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裴寶淑有些迷茫地跟了過去,心裏隱隱地有些緊,她忐忑不安地跟了過去,看見的卻是爸爸安撫的笑,只是這份不安心,怎麽都安撫不下去。

然後便是石破天驚。

“……確診了嗎?”裴寶淑臉色有些白,她騰地站起,已經沒法安安穩穩地坐下了,神色有些倉皇地看向父親。

“還沒,但是醫生也已經說了,十有八九,不管是什麽問題引起的,但結果都大同小異。”裴鬧春輕聲回答。

“我們去b城,去s城再看看吧?那邊有很多好醫院的!”裴寶淑焦慮地走了起來,“我想想,我好像有認識的人在那兒,我問問他們!”

裴大妹知道裴寶淑心裏難受,可他們都必須得接受現實:“咱們二院的神經內科,在國內都不算太差,那呂醫生,說得也挺直白,應該是沒錯的。”

裴寶淑惶惶地坐在了床上,她低著頭,原本稍微分開的劉海現在耷拉在眼前:“太突然了,真的太突然了。”為什麽不好的事情,總是接二連三的來,她才離婚沒多久,爸爸就病了。

“我們也覺得突然。”只要在晚輩面前,便會下意識地收起自己的軟弱,剛剛哭得最兇的裴二姑,現在看上去神情都是堅毅,“可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,那我們都要學會去接受,阿寶,你看看你兩個姑姑,都是還很年輕的時候,就沒了爸媽,你看,醫生也沒說死,沒準再過十年,科技發展,就研發出能夠治療這個病的藥了,對不對?”

“……我真的接受不了。”裴寶淑有些狼狽地低著頭,手抱著腦袋,在事情真的發生之後,她忽然清楚地意識到,對她來說,沒有什麽比爸爸更重要。

“阿寶。”裴鬧春一開口,女兒便看了過來,“今天那位呂醫生告訴我和你的姑姑們,你爸我啊,運氣特別好。”

哪裏運氣好了,一點也不,如果運氣好就不會生病了。

“人這一輩子,本來就是一直在告別的。”裴鬧春看著女兒,“就像以前你媽,人說不好就不好了,最後連句交代都沒有辦法留下來,你看現在,爸爸多幸運,有了這麽個機會,能夠好好地和你們告別,也能在我有限的記憶裏,多看看你們,多記住你們的樣子。”

裴寶淑只是掉著眼淚,她並不想接受什麽告別,她寧可爸爸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。

裴鬧春靠過去,伸出手輕輕地替女兒擦掉了臉上的眼淚:“還哭啊?上回不是和我說你以後不哭了嗎?等等澤一看到了,還以為我欺負他媽媽了呢!到時候沒準進來打我一頓保護你。”

“澤一哪敢打你,你凈愛瞎說。”她知道父親在哄自己,努力控制著眼淚,在離婚之後,她和父親一塊出去旅游時,她曾在談心時向父親保證,最傷心的事情已經過去了,從此以後,她不再哭了,可這還沒多久,怎麽就又這麽難過了。

“我要鄭重警告你們幾個,可不要在我面前哭了,沒準以後我什麽都記不住了,就記得你們三個,在我面前哇哇大哭呢!多不好,對不對?”裴鬧春只是笑著說話,“我們不是很愛說那句話嗎?既然事情都發生了,那我們就學著去接受,趁我還有記憶,咱們一起把想做的事情做了,也替以後的你們和我都留點念想,這不是很好嗎?”

“……嗯。”這一點都不好,可即使這麽想,裴寶淑依舊點了頭。

“還有一點要和你們強調啊,既然我現在還是清醒的,我的事情還是要讓我自己來做決定,知道了嗎?”裴鬧春很是鄭重地說,“我知道你們對我好,也想念我,可很多事情,我也有我的想法,我也希望未來有一天,哪怕我真的到了失去記憶的程度,你們也不要替我做什麽決定,好嗎?”

“好。”裴寶淑點頭,她雖然從大姑和二姑的眼神中,隱約看出了,爸爸的這些“決定”大概會不太和她們的心願,甚至包括她的,可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,她還是希望,能夠一切聽爸爸的,就像爸爸為她做的一切決定,歸根結底,都是她自己樂意的那樣。

這場“嚴肅”的會議,很快就告一段落,畢竟裴寶淑還得送兒子去上學,自己也得去學校,裴大妹和裴二妹倒是留下了,兩人只想多看看裴鬧春,和他在一塊說說話。

……

[今天一切都好,阿寶帶了獎狀回來,今年她是學校評選的優秀、師,澤一也帶了考卷回來,今年期末,他考了雙百,老師表揚了他,說下個學期繼續努力,就能爭取三好學生,我很高興,煮了一桌飯菜,只是我忘了、魚怎麽處理,最後沒煮,買菜的時候,明明寫好了,可還是忘記了買豆、,幸好阿寶和澤一都不嫌棄,一家人吃得很好,過得也好。]

桌上的臺燈正開著,照下一片光,裴鬧春低著頭,正在伏案寫著什麽,現在的桌上,和從前的很不相同,擺著好幾本各式的筆記本,他手頭這本,寫了可能有三分之一厚度的樣子,只是他書寫的過程像是不太順暢,寫幾個字便要頓一下,猶豫片刻再繼續往下寫。

他的阿爾茲海默癥及時幹預,進展得比常人要慢些,可也已經開始影響他書寫、表述的能力,要像是以前一樣,動輒揮揮灑灑,文采斐然已經全無可能,但還是能做到把基本意思表達清楚,只是有好些字,他怎麽都想不起來,只能等一會去問問女兒。

現下沒有事情,他便往前翻,自從診斷出得了病,他每天都要寫上至少一面的日記,能看得出,一開始,寫個滿滿一頁不成問題,中間也很流暢,沒有不會書寫的字,到現在,連寫滿一半都難,更別說還有不少想不起來的字了。

他伸手往兜裏摸,是個小小的能放到口袋的本子,一開始的是他自己做的,現在的則是裴寶淑買回來的,他翻看著,確認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沒有,他隨手必須有著本子和筆,每一項事情一做完就得馬上打勾,否則等一會很有可能就會馬上忘記。

小冊子上,只有那項刷牙洗臉和另一項睡前工作沒有打勾,他立刻捧著冊子帶著筆,到廁所裏頭整理起來,幸運的是,他唯獨在自理能力上沒出現太大的問題——現在的他,已經記不起來是系統的功勞了,只覺得沒有耽擱女兒。

“媽媽,外公今天有沒有好一點?”已經做完了功課,餘澤一開始了他的例行詢問,病情確診後,裴寶淑也沒瞞著兒子,把這件事完整的告訴了澤一。

只是餘澤一還不太能夠理解阿爾茲海默癥的可怕,媽媽的說法很簡單,只是說外公的記憶力會變得很差,然後一天天地忘掉一切,最後甚至忘記了他,也忘記了媽媽,這年頭的孩子大多會上網,他識字不全,到網上連蒙帶猜地看了好些帖子,然後便偷偷地蹲在房間裏頭哭了。

可是沒關系的,他很快擦幹了眼淚,以後除了媽媽外,他還要連外公一起保護,他會很快長大,然後要他們一點煩惱都沒有。

“……可能沒有。”裴寶淑笑著搖了搖頭,她想起晚上的場景,今天中午,爸爸就聽說了她和澤一的好消息,下午便出門買了菜——現在的裴鬧春還沒有出現失去空間能力的問題,他手上綁著防丟環,手機也開著定位,平時還會帶著紙條,裴寶淑便還沒有控制他的外出。

到了晚上裴寶淑到家的時候,爸爸正在廚房忙碌,裴鬧春做得一手好菜,他最擅長的菜色之一,便是這鰻魚豆腐湯,以往爸爸曾經開玩笑地說過一回,他閉著眼睛都能把這道菜做好,就在今年暑假,裴寶淑還吃過幾回。

可當她進入廚房的時候,看到的卻是站在水槽前束手無策,很是茫然地父親,她走過去一看,那裏頭攤著個紅袋子,一條半死不活的鰻魚正在裏頭動彈。

“阿寶,這個要怎麽弄啊,爸爸不會。”裴鬧春尷尬地搓了搓手,看向了女兒。

裴寶淑當場眼淚就要下來了,她只是利落地挽起袖子,然後走到爸爸身前,開始處理:“沒事爸,這個我來,這個不難。”這病就是這麽奇妙,明明就在中午,爸爸還會把普通的鯧魚做好處理,清蒸出來,可到了晚上,卻連他最熟練的鰻魚也不知如何是好。

裴寶淑很快就把這鰻魚切段處理清楚,她看了一圈,猜到爸爸要做湯,正在煎魚呢,她隨口就問:“爸,你今天是要做鰻魚豆腐湯嗎?那豆腐呢,洗了沒有。”可這問出去,身後良久沒有回答,只聽到塑料袋翻動的聲音,她忙回頭,看見的是爸爸正蹲在墻角那,翻著今天他買回來的菜。

找了一回,裴鬧春站起來了,表情很迷茫:“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買。”

“沒事,我不喜歡吃豆腐,正好,咱們做個鰻魚湯就行。”裴寶淑立刻就笑,迅速地把白水下鍋,放入蔥姜蒜調味,然後等出鍋後說著要換衣服,立刻進了房間,捂著嘴,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。

在幻想和美好的希望裏,什麽都能變好,什麽都有可能,可在真實的人生裏,卻往往是壞事來敲門。

“可是外公還沒有忘記我呢!”餘澤一看出來媽媽傷心,安慰著他,“沒準奇跡就發生了呢!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!”事實上,就連餘澤一,也意識到了外公的狀態再變糟糕,今天晚上,外公拿了兩次葡萄給他吃,可自己卻完全沒有發現,這件事做了兩次。

他在前段時間,和爺爺說了外公生病這件事——事實上,爺爺和奶奶已經旁敲側擊地和他說過幾回,說爸爸對不起媽媽,他要擔負起男子漢的責任,孝順媽媽、對媽媽好,他中間見過爸爸一回,爸爸看上去變得好糟糕——爺爺和他說,外公這個病,很嚴重,他要多和外公相處,以後不要留下遺憾。

“謝謝你寶貝,很晚了,你該休息了。”裴寶淑只是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,在沒了丈夫後,無論是爸還是前公婆,都很盡心盡力的對待澤一,他並沒有因為少了個父親受到太大的影響,現在成績也表現優異,這算是不多的讓裴寶淑感覺到欣慰的事情了。

裴寶淑起身,身上披著外套,準備去看看爸爸,這也是她現在每天晚上的例行工作了,有時候半夜起來上衛生間,都要摸黑去看爸爸一回。

“爸,你睡了嗎?”裴寶淑敲了兩下門,便探頭進去,看到的是父親在房間裏不斷打著轉,神色焦慮,“爸,怎麽了?”她連忙走過去,一把抓住爸爸,安撫著要他坐下。

裴鬧春臉上神情迷茫,他看到女兒就像找到了主心骨:“阿寶,你來了就好,我找你有事!”

“有什麽事?”裴寶淑很耐心。

裴鬧春先是有神的眼神慢慢變得迷茫:“……對啊,什麽事情呢?我,我想不起來了。”一想不起來事情,人便立刻變得焦躁,他看上去很不安,左顧右盼的,自打癥狀明顯,他的脾氣也變得急躁了許多,雖然不會傷人,可卻會傷己,上回說著自己想不起來,把自己腦門都給打紅了。

“好,沒事,我幫你想。”裴寶淑立刻抓住了父親的手,“爸,你的小本子在哪呢?就是那記每天事情的本子?”

“在這呢!”裴鬧春倒是記得,他手伸到口袋裏一摸,立刻找到了本子,乖巧地上交給女兒。

裴寶淑立刻翻到了今天對應的一頁,點了一下,上頭的項目基本都打勾了,只剩下一項:“是這個嗎?爸爸。”

“不是,這個我記得的,要等你來了以後說。”裴鬧春立刻搖頭,露出孩子氣的樣子。

“那我想想……”裴寶淑開始飛速思考,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間,爸爸都一定會做的事情,她開始在房間打轉,藥是她看著爸爸吃的,已經沒了,洗漱剛剛她看了眼,牙刷是濕的,也已經洗了……,“對了爸,是不是今天的日記,有什麽字不會寫?”

裴鬧春疑惑地側著頭,想半天搖了搖頭:“我不知道。”就算提醒了,他還是想不起來。

裴寶淑熟門熟路的到了書桌面前,拿起筆記本翻到今天這一頁,果然上頭有幾個不會寫的字被點上了頓號,她向父親展示證據,耐心的解釋:“你看啊爸,你每天晚上都要寫日記的,每回你有不懂的字都會問我,今天晚上我教澤一功課,教了好久好久,結果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這幾個字怎麽寫呢!”

“是這樣嗎?”裴鬧春似信非信。

“嗯,是的,我是你女兒,我還會騙你啊!”裴寶淑拿了根筆,仔仔細細地教著父親:“你看,這是教師的教字,要這樣寫……”

小時候,父親總是這樣,握著她的手,告訴她要怎麽寫字,糾正著她的筆畫筆順,她長大了,曾經博學的父親卻老了,現在是她在教著父親。

這小型教學活動沒有持續很久,今天裴鬧春不會寫的字不多,在教完後,裴寶淑便幫忙把本子放回了桌上:“爸,有件事我想要和你商量商量。”

“怎麽了,阿寶。”

“我和澤一的寒假不是都快到了嗎?我想帶你還有他一起出去玩,好不好?我明天問問大姑和二姑,如果她們想去,我們也一起。”裴寶淑提議,這件事她想很久了,她之前提過一嘴,只是大姑和二姑有孫子得照顧,上學期間離不開人,澤一才上學也總不能耽誤學業,她這想法便憋了很久。

她看過爸爸的相冊,年輕時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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